始終有雷,還有我的嘮叨。XD
影片之初,我原本想這是一個關乎性/別議題的故事。
看到中段我方才發現,這是一部多麼具有女性主義思想的影片──片中展現的對種族、宗教、階級等等,以及最根本的性/別議題之關懷,亦即對生命的悲憫關切,這是我所曾經學習的女性主義。
我不曾看過此片原著,故而單就影片本身來討論。
以英國開闢殖民地為時空背景,以已婚少婦與神職人員之交集為主軸,影片所意欲探討所能探討的議題繁多;在影片進行的過程中,各個議題不斷交叉反覆出現,幾乎像是要求觀者費力思考,仔細探究這些關於生命的大哉問。
我無法完整釐清所有在我腦中出現的各種想法,僅試著以幾點明確而適合以文字敘述的部分來暫記自己的觀感。
故事的時空背景是英國人在新大陸建立殖民地的時期。
我的世界歷史觀念很差,無法明確掌握那是距今幾年的過往,但在影片之初的鋪陳,隱隱可感受到一股正襟危坐、戰戰兢兢的謹守教條與規範的氛圍。一行一言有其根據依歸,一條一件有其行為準則,按部就班的成長過活就是溫良恭儉的樸質好人。
於是在那之後出現的變化才驚世駭俗。
我最初注意到的東西便是情慾。來自女性的、來自神職人員的,原本和孩童和老人和身障者一樣被視為是「無性」的一群。
對於情感的欲求在那樣的時空背景下大抵是不可思議的,原應不貪不求不奢想,安處本分老實過日子,「慾望」是可恥的事,更何況是對「情愛」、對「性」的期待。況且,在人們的想像中,女性、神職人員,應當是純淨聖潔的模樣,其內心應當是一片溫柔和藹,而不可能存有絲毫關乎「性愛」的想法。(這其實也反映了,人們將「情慾」視為「不潔」的心理。)
然而,我們卻看到,一名女性,在沐浴之際,懷想著一名男子,而面色潮紅。
這一段影片處理得非常婉轉,緩緩的脫衣,交叉著女主角的面容及其思慕的牧師的臉龐,浴室煙霧瀰漫而覆蓋女主角水氣氤氳。或許是我想得太多,但我個人認為,儘管非常隱晦,這一段所呈現的卻是一名女性的自慰。藉由浴盆中的私密情緒,預告了情感的不受抑制,總要溢出盆外淹出水來。浴盆,實際便是「欲盆」,承載著各式各樣的想望。無論是建立新家園的欲望、保衛自身原有領地的欲望、平安度日的欲望、聊天聚會的欲望等等,凡此皆「欲」。人生而有欲,情慾只是其中之一。
接下來的片段,更明確可看到「情慾即人欲」的展現。
在英船遭襲的消息傳來,在以為醫生丈夫已死的衝擊下,兩名壓制愛欲已久的男女奮力相擁。這一段的畫面處理依舊非常文學而藝術,並且穿插入同時進行的另一件事──女僕踏入浴盆泡澡。在此之前影片中出現頗耐人尋味的一句話,指稱浴盆並非惡魔的玩具。假若這一句話暗喻著時人認為浴盆是不祥不潔的,是墮落而邪惡的,並以此警惕自身對泡澡的渴望,那麼以女僕的泡澡來映襯牧師和寡婦的交合,是隱含何等深意。對於浴盆──一種未知的事物──的好奇和期待,正如同對於性愛的好奇和期待。將泡澡視為縱慾將浴盆視作不雅,正如同對性愛的種種污名和標籤化。為了建構形象而拒絕浴盆,正如同為了維持操守而拒絕性愛。然而說到底,那不就是浴盆,不正是為了沐浴淨身而存在的嗎。性愛亦如是。
女僕最初膽顫心驚以驚詫的眼神盯視浴盆,在無人窺看的時刻終於放膽──並且臉上神情何等自在歡快──在浴盆裡獲得片刻享受。女僕將蠟燭插入水裡火光湮滅的同時畫面切回野地摟抱的男女主角並聽得女主角的喘叫──人情如此,教條何曾能禁錮人們奔走的欲望。
我想起曾經看過對於沙德侯爵(Marquis de Sade)文章的評論:「凡是被禁止的,都是令人興奮的」,這句話說得或許稍嫌極端,但我想所欲言說的話語和概念是相同的──情慾即人欲,不受任何規範而在腦裡恣意奔放。
我曾經讀過一則關於晏嬰勸說景公的記載,提到了「拒慾不道,惡愛不祥」(《晏子春秋‧卷八》)。欲念既是人之本有,橫加阻斷反倒是不自然的了,正如同治洪不當防堵而應用疏通,小心翼翼恪守成規至極或許某時會爆發巨大的反動。好比影片中光鮮體面的其他神職人員及掌權者,一旦獲得以某種名義行使權力來疏洩欲望的機會,則其模樣將如夾帶大量泥沙的滾滾洪流,恐怖而醜惡。比如對女僕的猥褻拷問,比如謀殺女僕以栽贓,比如將「通姦女子」視為可恣意侵犯的對象。
在影片開頭不久便已出現過關於人性不可禁錮的對話,提到印地安人生於自由,因此對束縛無法處之泰然。以印地安人的順應自然而無人為造作,來襯托繁文縟節的矯情偽善。
實際上人本如此。
自由無拘而不適應如同鐐銬纏手繞腳的條文。
不記得在哪裡聽過,提到人之所以為人或者說甘願為人,正是因為具有擁有七情六慾的權利。開心得以笑,傷心得以哭,有情有愛能喜能悲,儘管傷痛有時煩悶有時,但這些多變的情感是人類所擁有的最大的自由和權利。人情多變,細膩紛雜,故而人人獨一而滿富特色。
性/別研究所欲傳達的概念亦不外乎此。
性及性別,名稱單一而其內容卻是五花八門如萬花筒色彩繽紛,在一男一女結婚生子的故事之外,還有太多太多的情愛模式。沒有什麼戀情是應該受到詛咒的,人類情感既本多元,所有的性取向性行為模式性別樣態,都理應獲得最基本的包容與尊重,那正是酷兒(queer)概念所述說的個體獨立之美好。
我們沒有辦法要求每個人都是相同樣貌,有規有矩,正如同我們無法要求每個人都只愛吃蘋果一樣。社會選擇了某種價值標準來訂定法律,並將此外的事物劃歸為「變態」,但在無聲天地之內,有什麼事情不是自然而發的呢?
所以即便禁止在婚姻之外另有愛情,那樣的愛情仍然會發生。
我不由得忽然感到愛情的毫無道理和義無反顧。在那樣的年代,明知道是往死裡去的行為,卻仍然接吻了,擁抱了。
可是為什麼非得愛得這麼辛苦不可呢?為什麼只是一樁戀情,卻不能不被批鬥呢?我不由得要想,那些阻擋了一對戀人攜手走踏在陽光底下的教條規範,究竟是為什麼而來的呢?或者這樣子問,在那個壓抑的年代,那些用以自縛的道德,究竟是從何而來又為誰服務呢?
影片中最令人難過的,反而是那一名名指責寡婦不知廉恥的,同樣是女性的婦女們。
對於一名女性擁有自身情慾,脫離婚姻追求自己認定的愛情,並且生下視為珍寶的孩子,同樣作為女性的眾多婦女們,卻竟發出批判、謾罵之聲。
這是為什麼呢?那些被世俗認可甚且被女性們所接納的道德價值、廉恥觀,究竟是什麼呢?當時的女性們是否已然內化了父權體制的規束話語,不知不覺的受馴服,而將自己形塑成被希望的模樣?
在那樣一個一舉一動都像要小心算計的年代,一個恍若穿戴著貞操帶而備感拘束的時代,是否因此而對任身體自然展現的行為指指點點,以確立自己所信奉的教條並無疑義?
指認他者而確立自己的存在,指控他者而肯定自己的價值,相信禮規就如同相信宗教。
在那個時代宗教或許就是一切行為準則的代表,不可違逆規範由於不可違逆神。
然而神的話語又應當由誰來解說呢?
我有時候會想,所有的詮釋都是一種穿鑿附會,詮釋者以自身的觀點和立場來解說,同一句話語在千萬人眼中有千萬種解釋。
於是我想在那個時代,誰掌握了宗教解釋權誰便掌握了群眾,如同現今社會,運用媒體掌握輿論者便掌握了優勢。
那麼當宗教和掌權者結合,便足以煽動群眾情緒來達成自身的目的。
當我看到「女巫」的稱呼出現時我沉默了。「獵殺女巫」的可怕歷史,太過慘痛而沉重。任意的密告、荒唐的檢測法,在甚至不到千年的從前,有多少枉死的生命。不可理解、不受管控的女性,冠以惡魔之名以除之。
在影片裡結合了「通姦」的罪名,利用人們害怕變動、渴求安定的心理,幾乎像「祭神」般的行為將幾名膽敢「評論」宗教和禮法的女性推上絞刑台。甚且在牧師大聲宣告自身的行為之後,激憤更甚,群起吶喊著「殺人」。群眾暴力是多麼可怕的事情。而促使群眾暴力產生的,竟是本應公正的執法者。多麼毛骨悚然的公權力霸凌。
我忽然想起《家畜人鴉俘》。一部震撼了我的奇書。
故事裡的是一個想像中的未來世界,該世界的價值觀以此時此刻的我們來看會感到非常可怕而不可置信,然而在那個世界裡的每個人,都信服於那樣的價值而毫不質疑。
影片中的那些我們這個次元裡確實曾經存在過的歷史難道不是一樣。以我們現在的眼光來觀看,會感到當時的禮教、刑法殘酷不平等,但當每個人都相信某個行為是正確的事情,那麼某個行為就會成為「正確」。
那麼回頭想想,我們目前身處的這個社會一些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否也只是我們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了呢?
就如同影片裡其實處處展現出人與人間權力關係的不平等,因此而生出階級。
英國人對印地安人,平民對奴隸,執法者對犯罪者,男人對女人,基督教徒對非基督教徒。
這些身分彼此之間處於不對等的位置,卻沒有人質疑這些階級差異。
所謂的「罪」也相同。當人們指稱某些行為為「不當」的時候,那些行為便成為了「罪」。所以是非善惡到底是什麼呢?標準在哪裡呢?有什麼是絕對的善惡呢?在神眼裡,善惡怎麼界定呢?
此外,我也看到了影片中對於男性的關懷。
歷劫歸來的一名男性,赫然接收到了自己妻子與其他男人生下了孩子的消息,便瘋狂而暴戾地思索著復仇。
我認為這反映了男性所承受的壓力。被要求功成名就,被要求出人頭地,被期待擁有美好的家庭賢良的妻子乖巧的孩子,諸如此類,對於男性的要求並不下於女性。而男性甚至被要求不得哭泣。當一名男性遭受挫折滿腹怨怒委屈,卻毫無宣洩的管道。而社會又教導強調了遭女性拋棄的男性是可笑可恥的。
沒有辦法達到那些眾多對男性的要求,一名男性就沒有價值了嗎?影片中的醫生的沉悶鬱結的心固然不可取,然而是否是社會迫其如斯?
最後,我想說的是比較屬於我個人經驗的觸動片段。
影片中女主角曾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有時會懷疑我所相信的一切是否只是謊言。讓我想起在觀看《真愛一生》這部影片之前,曾看過一點也是改編《紅字》的電影,其中的女主角對著牧師說:你是他們的信仰。女主角不願意將牧師身分說出,其中一個原因在於那將擊碎全民的信仰。
我想,我想我能夠明白。我幾乎認為我能夠明白。我想我可以理解信念的崩塌是多麼慘痛的事情,是上天下地無處可躲的崩毀。我想我可以明白。我想我可以明白為什麼該片女主角會有那樣的思慮。
回到本片,本片中的女主角的質疑是針對更多層面而發。所相信的神,所相信的正義,所相信的應行的道路,所相信的戀人,所相信的愛情,所相信的一切事物是否驀然回首發現只是自己在鏡子裡夢遊?
我有時候會想信仰是很奇妙的情感,就如同愛情一樣。我有時候會想愛情是否即是全心全意的虔誠信仰?又或者說信仰即恆久不渝的極致愛情?
所以當信仰的代表形象有所損傷,宛如被人揭露愛人的差惡;質疑自己的愛人,就如同要質疑自己的神。那都是很悲傷的事情。
我看著片中女主角曾大聲質問男主角是否仍是她所愛上的那個人,我忽然想起滄海桑田四季轉變。我想起總時有原本相愛的戀人分手告結。我想究竟什麼東西改變。改變的是對方,是自己,還是原本的戀愛模式已經不能適應不斷變動的社會。
嘮嘮叨叨說了一堆,卻覺得什麼都只說到了表面。這部片裡隱含的議題既廣又深,繁繁雜雜的想了許多片段重點卻勾勒不成完整的文字。我果然,文字掌握能力很弱啊。(掩面淚) 總而言之,這一次的觀賞,姑且就先記到這裡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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